2 月初，在首尔一场座无虚席的媒体发布会上，韩国互联网巨头 Kakao 的代表郑臣雅步伐坚定地走上台，倾身问候 OpenAI 联合创始人山姆・阿尔特曼（Sam Altman）。历经六个月的谈判，两家企业最终达成战略合作 —— 市值 200 亿美元的 Kakao 将由此获得这家美国 AI 巨头的强大技术支持。正如郑臣雅在台上所言，这项合作或将 “使我们能想象到的所有 AI 时代的服务变为现实”，更将助力 Kakao 在激烈的行业竞争中实现突围。
Kakao 希望在 OpenAI 的助力下实现其宏图 —— 为国民级应用 KakaoTalk 的 4900 万用户（覆盖韩国 94% 人口）提供超个性化服务。郑臣雅计划于 11 月推出 AI 智能体，这种新一代虚拟助手不仅能回答基础问题，还能代用户决策，甚至执行操作。
郑臣雅在位于 “韩国硅谷” 板桥的 Kakao 办公室接受《福布斯亚洲》独家专访时表示，“我们需要值得信赖的合作伙伴，尤其是在性能和创新方面处于行业领先地位的伙伴。我们需要有着相同的理念。”
一、合作：一场颠覆性 “变革”
对 Kakao 及其首位女性 CEO 而言，与 OpenAI 的合作无异于一场颠覆性 “变革”。自 2024 年 3 月上任以来，郑臣雅面临的最大挑战是带领公司走出创立 15 年来最漫长的销售低迷期。50 岁的郑臣雅去年入选《福布斯亚洲》最具影响力商界女性榜单，她坚信，全面押注 AI 将成为增长催化剂。“我们正着手对 KakaoTalk 进行重大调整，让 AI 渗透至各项服务中，” 她表示。
这项合作绝非只有 Kakao 从中受益。对 OpenAI 而言，此次合作提供了一个推进其全球布局的机会 —— 韩国是全球科技认知度最高的市场之一，其革命性聊天机器人 ChatGPT 在韩国的付费用户规模仅次于美国。OpenAI 产品总监凯文・威尔（Kevin Weil）在邮件中表示：“我们期待将先进的 AI 技术带给 Kakao 数百万用户，携手将我们的技术集成到各项服务中，为用户打造全新的沟通与连接方式。”
在与郑臣雅会面的前一日，阿尔特曼与软银（SoftBank）亿万富豪创始人孙正义（Masayoshi Son）在东京宣布成立合资企业，向日本企业推广 AI 服务。软银近期刚领投了 OpenAI 的 400 亿美元融资，双方还合作推进在美国建设 AI 数据中心的 5000 亿美元 “星际之门” 项目（Stargate project）。
对 Kakao 而言，眼下是一个关键转折点。与三星（Samsung）、现代（Hyundai）等依靠全球出口、命运系于海外市场的蓝筹巨头不同，Kakao 的业务高度依赖韩国本土市场，而韩国市场正面临日益加深的经济衰退。在全球贸易战威胁、消费疲软及持续数月的政治动荡影响下，韩国一季度 GDP 萎缩 0.2%。
2024 年，Kakao 净亏损从上一年的 1.82 万亿韩元收窄至 1619 亿韩元（约合 1.194 亿美元），营收小幅增长 4% 至 7.87 万亿韩元。公司表示，随着公司转型为一家将 AI 置于运营和服务核心的企业，与 OpenAI 的合作有望在未来两年内带来两位数的销售增长。
Kakao 的业务涵盖了人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例如即时通讯、网上银行、音乐流媒体和打车服务等。郑臣雅必须加快步伐，将 AI 这项快速迭代的技术深度融入 Kakao 的各项业务，只有这样，方能与其主要竞争对手 Naver 一较高下。Naver 总部位于城南市，是韩国最大的互联网公司（2024 年营收 10.73 万亿韩元），2023 年发布了专为韩语和韩国文化打造的大语言模型（LLM）HyperClova X，外界普遍认为，它在 AI 竞赛中领先 Kakao 半个身位。与此同时，一批迅速崛起的本土 AI 初创企业也在紧追不舍。
二、转型：AI 驱动业务升级
郑臣雅已开始为转型铺路布局。6 月中旬，Kakao 宣布投资 6000 亿韩元，在距首尔 25 公里的南杨州市建设 9.2 万平方米的 AI 数据中心，拟于 2026 年动工，2029 年启用。这是继去年安山数据中心（拥有 60 亿 GB 数据存储容量）启用后，Kakao 的第二座 AI 数据中心。
Kakao 利用 ChatGPT 背后的 OpenAI 大型语言模型开发系列服务，旨在延长用户在应用中的停留时间 —— 进而提升消费。郑臣雅表示，“我们发现，一味追求最强 AI 模型基准测试的排名，边际效益越来越低，因此我们转向了更务实的高性价比路线。”
搭载 OpenAI 技术的 AI 智能体或许仅需极有限的人工指令，就可在 Kakao 数字生态中自主规划并执行任务，例如代 KakaoTalk 用户预订餐厅、添加日程提醒、预约出租车以及支付餐费。郑臣雅认为，这种用户粘性将吸引更多广告投放（广告是 Kakao 核心收入来源之一），并提升广告在聊天界面和各服务频道的用户触达率。“AI 强化了我们的主营业务，尤其是广告与电商板块，” 她表示。
去年，广告业务贡献了集团营收的 15%，电商板块贡献了 11%。KakaoTalk 内嵌用户互送礼物的功能，Kakao 可从每笔赠送礼物的交易中收取最高 8% 的佣金。公司称，用户每天平均会发送 60 万份礼物，涵盖巧克力、维生素、化妆品及服饰等。这些礼物以电子礼券的形式发送，既可在合作餐厅和零售商铺兑换实物，也能直接在平台礼品商城下单。
韩国 Kiwoom Securities 分析师 Jingu Kim 指出，“广告业务如今仍是互联网企业的摇钱树，但 AI 服务的引入将使这一领域发生深刻变革。” 他预测，包含 AI 智能体服务的 B2C 订阅模式将快速普及：“在这一过程中，我们预期 Kakao 能通过与 OpenAI 的合作实现可持续增长，并提升企业价值。”
5 月初，Kakao 运用 OpenAI 的技术进行了一次试运行，推出全新独立通讯应用 Kanana，集成了名为 Kana 和 Nana 的 AI 智能体，目前已进入封闭测试阶段。这款应用搭载 GPT 技术及自研小语言模型（SLM），可在个人和群组聊天中协助用户回答问题、归纳群聊要点、安排会议日程及同步最新动态。尽管 Kakao 未透露具体投入金额，但披露约 400 名员工（占员工总数 10%）正在参与 AI 项目。
郑臣雅认为，“对于日用场景，我们没必要投资大型语言模型。” 这是因为开发大模型可能耗资数亿美元，并需要数年时间。她补充道，除了训练和运行成本更低，小型语言模型对用户来说也更可靠，因为向用户提供错误答案（也就是所谓的 “幻觉”）的几率比大模型低。另外，小模型不需要连接到云端网络，不容易受服务器被攻击的威胁，所以也更安全。
郑臣雅表示，Kakao 将用其小型语言模型来处理简单任务，而在整个 Kakao 生态系统中处理更复杂、步骤更多、关联性更强的应用时，则会使用 OpenAI 强大的大型语言模型。苹果也采取了同样的策略：简单的问题由 Siri 回答（Siri 背后是苹果自研的 Apple Intelligence 大语言模型），更复杂的问题则交给 ChatGPT。郑臣雅进一步解释道：“过去大家在做 AI 时都默认使用 GPU，但对于一些简单的推理任务，真的有必要使用最昂贵的芯片吗？”
Kakao 预计于 11 月份完成 Kanana 的封闭测试，还计划在大约同一时间推出与 OpenAI 联合打造的 AI 智能体。郑臣雅表示：“这款虚拟助手会自动帮你完成任务，即使你并不了解 AI，它也能让你的生活轻松许多。现在你还得自己去找要用的应用，然后打开应用，接着再手动操作。而有了 AI 智能体，这些操作都将无缝衔接、自动完成。”
三、架构精简与业务拓展
除了聚焦技术研发，郑臣雅还着力精简 Kakao 公司架构。为此，Kakao 剥离了公司的非核心业务。公司表示，过去两年里，旗下子公司数量已从 147 家减少至 115 家，下降了五分之一。此外，Kakao 还计划将 2014 年收购的韩国日访问量第二大门户网站 Daum 分拆出去，郑臣雅也就能将更多精力集中在强化 Kakao 国内外市场的其他业务板块上，尤其是银行、娱乐和数字医疗服务领域。
今年 6 月，Kakao 的互联网银行部门 Kakao Bank 与泰国金融集团 SCBX（泰国汇商银行控股公司）成立的合资企业获得泰国政府批准，将在泰国设立一家虚拟银行，成为 25 年来首家在泰国运营的韩国银行。
今年早些时候，公司旗下的娱乐业务 Kakao Entertainment 宣布其粉丝社区应用 Berriz 正式全球上线。同时，其数字医疗子公司 Kakao Healthcare 与首尔养老服务初创公司 Caring 建立合作关系，并将业务扩展至日本。
自 2023 年第三季度达到 2 万亿韩元顶峰后，Kakao 的销售势头开始放缓。在公司提振营收和盈利的压力下，Kakao 创始人金范洙（Kim Beom-su）开始大举扩张娱乐业务版图。持有 Kakao 24% 股份、身家 51 亿美元的金范洙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与人气男子组合防弹少年团（BTS）经纪公司 Hybe 的掌门人、亿万富豪房时爀（Bang Si-hyuk）展开竞购战，争夺 K-pop 经纪公司 SM 娱乐（SM Entertainment）。
虽然 Kakao 最终胜出，在 2023 年 3 月以 1.3 万亿韩元获得 SM 娱乐 35% 的股份，但素有互联网先锋美名的金范洙被检方指控操纵 SM 股价、妨碍 Hybe 竞购。金范洙否认有过任何不当行为，于 2024 年 7 月被逮捕，目前已获得保释，等待审判。此前，他在给 Kakao 员工的声明中表示：“这些指控不属实。我从未指示或纵容任何非法行为。”
在 SM 收购战期间，郑臣雅是公司风险投资部门 Kakao Ventures 的负责人，同时也是 Kakao 的董事会成员。郑臣雅的投资组合诞生了四家独角兽企业，这样的傲人成绩让她声名鹊起。为了稳住局势，Kakao 董事会于去年任命郑臣雅为公司代表。她回忆道：“我认为那段时期可以说是 Kakao 的转折点，” 并补充说，危机 “也可以是重生的契机。”
四、挑战与机遇并存
郑臣雅的前瞻性眼光源自 25 年职业生涯的锤炼，她曾在波士顿咨询公司（Boston Consulting Group）、eBay 以及 Kakao 竞争对手 Naver 担任职务。郑臣雅早年在首尔的延世大学（Yonsei University）学习法国语言文学（她表示并不是因为特别喜欢法语文学，而是当时的聪明女生都学这门专业），后来继续在延世大学攻读市场营销硕士学位，之后又在密歇根大学取得了工商管理硕士（MBA）学位。
2014 年，郑臣雅以合伙人身份加入 Kakao Ventures，四年后成为其代表。她表示，在风投部门长达十年的工作经历教会了她如何 “带着好奇心发挥想象力”。“比如，当时大多数早期投资所面向的市场都还不存在，所以我需要自行想象。”
正是凭借这种能力，她促成了 Kakao Ventures 对韩国 AI 芯片制造商 Rebellions 的早期投资。2020 年，Rebellions 种子轮共融资 55 亿韩元，其中 20 亿韩元来自 Kakao Ventures。去年 12 月，Rebellions 与韩国亿万富豪崔泰源（Chey Tae-won）领导的 SK 集团旗下竞争对手芯片制造商合并，成为韩国首家 AI 芯片独角兽，估值高达 1.3 万亿韩元，当时约合 10 亿美元（Kakao 仍持有该公司股份）。
郑臣雅在科技领域的这笔豪赌会否得到回报也并非板上钉钉。业界担忧 AI 智能体是炒作大于实质，可能很难吸引用户，就像 Facebook 一样，又是更名 Meta，又是投入数百亿美元打造虚拟世界项目，但至今也未见起色。除了 OpenAI，谷歌、Anthropic 和 Salesforce 等科技公司也都推出了面向消费者和企业的 AI 智能体，但它们离真正进入主流市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此外，Kakao 出于对共享个人信息（如银行账户和信用卡详情）的担忧，曾向政府发起审查申请，因此 OpenAI 在使用从 Kanana 智能体收集的个人数据方面也受到限制。经韩国个人信息保护委员会（Personal Information Protection Commission）裁定，聊天数据必须存储在 Kakao 的数据库中，OpenAI 不能将这些数据用于商业目的。
因韩国新任总统李在明在竞选中承诺投入 100 万亿韩元发展 AI，并出台相关措施支持本国互联网巨头，Kakao 原本低迷的股价在过去两个月内飙升超过 85%。另外还有一项法律拟允许在韩企业发行韩元稳定币，虽然该法律尚在拟议阶段，但大量投资者仍纷纷入场，市场普遍认为，Kakao 旗下上市支付平台 Kakao Pay 将是该政策的主要受益者之一。Kakao Pay 股价一度暴涨，但在监管机构指出稳定币相关风险后，又显著回调。
郑臣雅展现出面对这些挑战所需的韧性与智慧。她还有一张 “王牌”：想象力。她表示：“想象力会让你无往不胜，特别是在新时代来临之际。”